麥田赤子蔡旭：一粒種子的家國情懷

當春風拂過中國農業大學的校園，農學樓前那尊青銅雕像總在晨光中靜默佇立。他目光低垂，仿佛仍在凝視腳下的試驗田 —— 這位讓 35 家單位主動捐資、950 多位師生與農民自發緬懷的老人，正是用一生守望麥田的 “中國小麥育種奠基人” 蔡旭院士。他帶回的 3000 份麥種，如同一顆顆希望的火種，點燃了新中國農業振興的征途；他倡導的 “開放育種”，打破了科研壁壘，讓協作之風吹遍神州麥區；直到生命最后一夜，他手中的手電筒仍照著試驗記載冊，心里裝的，始終是那片讓中國人端穩飯碗的麥田。

泥土里長出的 “科學救國” 夢

1911 年的江南初夏，蔡旭出生在江蘇武進的農家小院。童年的他總跟著母親下田，看秧苗在泥土里拔節，聽蠶繭在竹匾里蛻變。母親彎腰插秧的身影、父親 “耕讀傳家” 的教誨，在他心里埋下一顆種子：“要讓地里長出更多糧食，讓鄉親們不再挨餓。”

1930 年，蔡旭考入南京中央大學農學院，先學蠶桑，后轉農學 —— 彼時的中國，正被戰亂與饑饉籠罩。在抗日救亡的游行隊伍中，他攥緊拳頭：“國家貧弱，要靠科學救農；農業振興，才能守住家國根基。”1934 年留校任教后，他把家安在農事試驗場，白天在 40 畝地里種下數千份國內外麥種，夜晚在油燈下記錄穗行數據。在金善寶教授指導下，他選育的 “中大 13-215”，成為我國最早推廣的小麥良種之一。

1937 年冬，南京淪陷前夕，蔡旭背著剛收獲的麥種，擠上溯江而上的輪船。在重慶沙坪壩的柴房里，敵機轟炸聲中，他和同事在山坡上播下麥種 —— 誰能想到，這片戰火灼傷的土地上，竟孕育出 “南大 2419”。這一品種后來橫掃長江中下游、黃淮平原乃至西北高原，推廣面積之廣、年限之長，創下中國小麥種植史紀錄，更成為首個抗條銹病的 “救命種”。

漂洋過海帶回的 “種子銀行”

1945 年春，蔡旭登上赴美的輪船。站在甲板上，他望著遠去的祖國，心里只有一個念頭：“把國外最好的育種技術學回來，把最優質的麥種帶回去。” 在康奈爾大學的試驗田里，他每天工作 12 小時，對比中美小麥的抗病性；在堪薩斯州的麥田里，他蹲在地里記錄品種特性，褲腳沾滿美國的泥土，心里卻惦記著家鄉的麥浪。

一年后，當遠洋貨輪駛回上海，蔡旭的三只皮箱丟了一只 —— 裝衣物的箱子不見了，裝麥種的兩只卻完好無損。打開箱子，3000 余份小麥品種資源整齊排列，從抗銹病的硬粒麥到高產的軟質麥，涵蓋了全球主要麥區的優良基因。“這是給新中國的禮物。” 他笑著說，眼里閃著光。這些麥種，后來成為我國小麥育種的 “基因庫”，如今許多推廣品種的親本，都能追溯到這份跨越太平洋的 “種子遺產”。

打破壁壘的 “開放育種” 先行者

1946 年北上任教后，蔡旭把試驗田選在盧溝橋農場。師生們每天帶著干糧騎車往返，他總走在最前面，褲腳卷到膝蓋，鞋子沾滿泥土。1950 年，全國小麥條銹病大爆發，田野里一片枯黃，唯獨他的試驗田青枝綠葉 —— 他選育的 “農大 1 號”“農大 3 號”，成為北方冬麥區的 “抗銹衛士”。

但蔡旭深知，單靠一個團隊救不了全國的麥田。他提出 “開放育種”：“育種材料不是私產，要讓更多人用起來，才能避免重復勞動，讓良種更快長在地里。” 他把上千份原始材料分成 15 份，寄給 15 個省市的科研單位；把雜交第三代最好的種子送給華北農科所，助力培育出 “華北 187”；牽頭組建北京小麥科技顧問團，帶領團隊扎根京郊 —— 從 1963 年畝產 50 公斤，到 1970 年代末突破 400 公斤，京郊麥區的豐收曲線，正是他 “協作攻關” 理念的生動注腳。

與生命賽跑的 “麥田守望者”

1974 年，河北涿縣試驗站遭哄搶，1000 多畝試驗田被挖毀，幾十年心血的育種材料幾乎盡失。蔡旭蹲在田埂上，老淚縱橫，卻很快擦干眼淚：“種子還在土里，我們重新種！” 他和同事們一鍬一鍬平整土地，一棵一棵搶救幼苗，最終從殘株中育出 “農大 198”—— 這個被稱為 “抗棍棒的種子”，成了他堅韌不屈的象征。

晚年的蔡旭身患心臟病，卻仍堅持坐公交去試驗田。1983 年除夕，他忘了回家吃團圓飯，守在溫室里給春化麥苗澆水；1985 年夏，他在醫院發燒譫語，喊的仍是 “昌平的小麥該追肥了”；11 月 14 日，寒風刺骨，他拄著一米長的拐杖（既助行又量株高），最后一次走進東北旺試驗田；12 月 14 日深夜，他還在手電筒下翻看試驗記載冊……15 日清晨，這位 74 歲的老人，永遠倒在了他摯愛的麥田夢里。

種子延續的精神傳承

如今，蔡旭銅像前的石臺上，常有人放上一束麥穗；“蔡旭 - 王潔小麥育種獎學金” 激勵著年輕學子扎根田間；家鄉常州的小學里，孩子們從 “蔡旭故居陳列展” 中讀懂 “一粒種子改變世界” 的意義。他生前說：“搞育種離不開土地和農民。” 他把生命交給了土地，而土地，也用豐收回報著他的守望 —— 從 “南大 2419” 到 “農大 139”，從 “開放育種” 到雜交小麥攻關，他播下的不僅是麥種，更是 “科學報國、為民謀食” 的精神火種。

春風又起，麥浪翻滾。蔡旭院士的目光，仍在守護著這片他用一生澆灌的土地 —— 那里，每一株小麥都在生長，每一粒種子都在傳承著他的赤子之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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